我想知如何用爱换取爱，如何赤足走过茫茫深海，超乎奇迹以外。当赤道留住雪花，眼泪融掉细沙，蝶飞，你肯留在我身边吗？我会发觉你原来是一只蝴蝶，很偶然的，经过了我的生。

岁月长，衣裳薄

潘君悦第一次遇到胡蝶飞的时候，是在八岁那年的夏天。夏季的阳光如此耀眼，却依然挡不住女孩的光辉夺目。八岁的胡蝶飞扎着两个羊角辫，红色的蝴蝶发夹别住额前的碎发，一袭红裙蹦蹦跳跳地朝他跑过来。她摊开手掌露出手心里的一元硬币，眸子中恍若有光，声音清脆掷地有声：“哥哥，我要买冰棍！”

暑假帮父亲看店的潘君悦就这样愣住了。许多年以后，潘君悦仰面躺在海面上，夏季的天空万里无云，一清如洗。在灿烂的阳光里，他仿佛看到了一只火红色的蝴蝶从他眼前飞过，飞向太阳。他伸手想要去抓，却终究是抓不住了。

孩子之间的友谊总是比大人要来得快。小蝶飞常常来君悦家的食杂店买零食。一来二去，两个孩子很快就熟识起来。君悦的父亲对他的期望很高，平时店里不大忙的时候，父亲就让君悦在店门口的小桌上练字临帖。潘君悦最讨厌练字，特别是冬天，小手冻得通红。但只要胡蝶飞来了，他一下子就把背脊挺得直直的，脸上散漫的神情消失不见，只是专注而认真地盯着面前的宣纸，也不看她。蝶飞站在君悦的桌旁，舔着冰淇淋，奶声奶气地说：“胖哥哥的字，真好看。”

“是‘潘’。不是‘胖’。”每次君悦都会板着脸一本正经地纠正蝶飞。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抬脸，只留眼角扫到她精致的红色皮鞋以及地上落下的点点圆圆的冰淇淋融化后的水渍。女孩身上散发出香草味冰淇淋甜甜的香味，君悦板着脸一字字地纠正她。“是‘潘’。不是‘胖’。”

蝶飞扑哧一声笑声悦耳，“可是胖哥哥就是很胖呀！”君悦不知道蝶飞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总是不愿意改，执意叫他“胖哥哥”。那么多年过去了，小时候是胖哥哥，后来越来越简短，变成“胖哥”，再后来就是“胖子”。

君悦很认真地去回想，从什么时候蝶飞开始叫他“胖子”了呢？是在她第一次飞出这条狭窄的小巷？是在陆远扬出现的时候？

君悦正想得出神，后背被重重挨了一掌。不用回头就知道，蝶飞笑靥如花，神采飞扬，眸子依然璀璨如星子。“胖子，还愣着做什么？远扬在等我呢，你快蹲下呀！”君悦点点头照做，蝶飞踩上君悦的背爬到树上去。陆远扬在树顶丢树枝下来，砸到了君悦的头上。“蝶飞蝶飞，你快上来呀！”

君悦仰起脸，脸上不由露出歆羡的神情来。他胖，做运动的时候总是笨拙而吃力。三年级的时候，君悦最怕体育课。因为那一年他转到了蝶飞的小学。他们同班。每到体育课，蝶飞会看到他呼哧呼哧艰难地跑步。体育老师摇头，众人哄堂大笑。

那一次，几个男生在他跑完最后一圈坐着休息的时候，笑他是大笨熊。蝶飞抿了抿唇，终于没忍住和他们吵了起来。她越是为他辩解，那群男生越是反而调笑他们之间的关系。“哎哟，看来是小蝴蝶喜欢大笨熊啊！有趣有趣！”几个人闹得愈发凶了，甚至拍着手编起了打油诗。蝶飞扬着头，也不恼，倒是君悦羞红了脸，感觉很对不起蝶飞。

“我们走！甭理他们。”蝶飞甩了众人一脸的马尾辫，拉着君悦走了。她的小手湿濡潮湿，君悦多想就这样永远牵住她的手。永远，不要松手，不要失去她。

可她是蝴蝶，总是要飞得高高的。

小时候，他就是这样。在梨树下久久地望着蝶飞坐在高高的树枝上，喋喋不休地和他说她看到了怎样的风景。她常常不无遗憾地说，胖哥哥，如果你也能上来一起看就好了。

梨花落了一地，他轻轻地收拢起来。

后来陆远扬来了。他们并肩坐在树枝上聊天。有时他们闹腾开来，互相推搡打趣。君悦在下面看得心惊肉跳，“蝶飞，你悠着点！”陆远扬笑着使劲摇动树桠，“胖子胖子，这有什么好怕的，你真胆小！”

其实君悦不是胆小，他是自卑。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何不把这双手放进心里

试过很多种方法减肥也不见效。似乎是家族的遗传，父亲也是胖胖的，赘肉横生。蝶飞站在君悦旁边的时候，显得更加小鸟依人娇小玲珑。

但蝶飞总是笑着说这样多好。夏天的时候，他站在她前面帮她挡太阳。冬天的时候，他牵着她的小手，他的手总是热乎乎的。玩累的时候，君悦背着蝶飞。背起小小的蝶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蝶飞趴在他的背上，用手捂他的眼睛和他开玩笑。或者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说着说着就睡着了，只有一地的月光和一潭的蛙鸣。头上是漫天的星河，君悦走过田坝，走过小桥，他以为他们能够这样一直走下去。

后来蝶飞搬走了。她父亲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市中心买了房子。但蝶飞还是常常回到小巷来，她说她喜欢小巷的感觉。喜欢四合院里的大花猫，喜欢拐角处小摊子上热腾腾的豆浆油条，喜欢李奶奶的梨树，喜欢看胖哥哥在食杂店门口练字。她依然会跑回来找他玩，只不过多了个陆远扬。

又高又瘦的陆远扬，帅气阳光的陆远扬。在他面前，君悦觉得自己笨拙而丑陋。君悦可以感受到，蝶飞看陆远扬的目光是不一样的。他们在一起的画面是多么美好和谐，蝶飞将头轻轻靠在陆远扬的肩上时，唇角浮现出的笑意是那样的温柔甜美。

他一直如此笨拙，就连他的爱也是如此。但笨拙如他，也早已看到了蝶飞的心意。

所以当蝶飞悄悄告诉他，她喜欢陆远扬的时候，君悦并没有感到意外，只是心里某块地方轰隆一声，崩塌了。

除了外貌上的优势，蝶飞喜欢陆远扬，还因为陆远扬“有趣，鬼点子多”。君悦的父亲管得严，所以最早君悦和蝶飞在一起玩的时候也不敢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上树被视为十分危险的活动，只能偷偷地进行。但是陆远扬来了以后，他们开始大街小巷的疯跑，骑着单车在江边飞驰，去古屋老宅里面探险。每次君悦皱着眉，有些不安地想要拉住蝶飞的时候，陆远扬总是不以为然地笑着说，“胖子，这有什么好怕的，胆小鬼。”

那个夏天，远扬带他们去海边玩。他在海里游了一圈上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子，接过蝶飞递来的汽水咕噜咕噜仰头就吹了一瓶，转过头又跳进海里。蝶飞和君悦不会游泳，在沙滩上沿着海边散步。蝶飞脱了鞋，跳浪花玩，笑声如被风拨弄的风铃声。追着浪花，蝶飞越跳越来劲。君悦在沙滩捡贝壳，回头想送给蝶飞，却看到蝶飞被卷到了海里，他手上的贝壳顷刻间落了一地。

后来陆远扬抱着湿漉漉的蝶飞，冲潘君悦喊道。“胖子，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君悦曾经差点失去了蝶飞。虽然他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谁忍心责怪

高一的时候，君悦已经没那么胖了。肚子上的赘肉因为刻意节制与大强度的运动已经开始变得结实起来。因为文科不好，中考之前君悦废寝忘食地读书又瘦了一圈，终于和蝶飞一起考进了市里最好的高中。远扬则因为贪玩，去了一所并不怎么好的学校。还好离蝶飞他们的中学并不远，三个人常常约着周五放学去小巷的大排档吃烧烤。

只是上了高中以后，远扬就常常带着其他女生赴约。各色各样的女生，出现了又离开，君悦记不住她们的脸，只知道那个个都是十分漂亮的女生。却没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比如像蝶飞，蝶飞的脸上总是扬着一种疏离的冷，但她的眼里却是灼灼如火的骄阳。这样的女生，定是会让人过目不忘的。

君悦曾经问过蝶飞，既然她喜欢陆远扬，为什么不告诉他呢？蝶飞坐在他的单车后面，风似乎将他的问题吹得好远好远，远到蝶飞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后来君悦慢慢明白了，像蝶飞这样高傲的女孩子，是不会主动去告白的。她愿意等，愿意等一个男孩发现她的好。

就像蝴蝶飞不过沧海，没有谁忍心责怪。

只是，只是小蝴蝶，为什么你等的人不是我？谁都没有看到君悦嘴角的一抹苦笑，他只是弓起背，把脚踏踩得更猛。小蝴蝶，这样风会不会大一点？这样风会不会吹走你我的眼泪？

蝶飞搂着他的腰，在他身后大喊大叫，笑声如童年般清脆动听。君悦想，那就这样好了。小蝴蝶，那就这样好了。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就如你和我。就如，你和陆远扬。

每当陆远扬搂着其他女生的肩膀，君悦总能轻而易举地在蝶飞眼里找到一丝丝不易觉察的悲伤与失落。乃至于那天在大排档里，远扬带着女朋友先离场。蝶飞突然说想喝酒，还不等君悦回应，蝶飞就让老板拿了一听啤酒。

蝶飞喝得心力憔悴，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君悦没有说话，只是揽过蝶飞的肩膀，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心灰了还未碎，心死了还在醉。陆远扬是蝶飞的一瓶酒，而蝶飞是他君悦的一杯黑咖啡。夜不能寐。

那个夜晚，漫天繁星，银河如水流泻一地。就像小时候一样，君悦背着蝶飞。只不过没有了田坝，没有了小桥，城市灯红酒绿，灯光如昼。君悦的内心蓦地升起一种无力感，他已经明白，他是等不到蝶飞的。所以他明白在灯火阑珊处为什么会哭。

十七岁那年高二，远扬带着他们玩起了极限运动。那时候市里刚开了一个游乐园，跳楼机是最火爆的项目。君悦恐高不敢坐。而蝶飞和远扬则乐此不彼，排了好几次队。此后每次放假，远扬就带着蝶飞全国各地玩些新项目：蹦极，滑雪，赛车，滑板……君悦家里拮据，不能和他们一样四处游玩。就每天晚上给蝶飞打电话，听蝶飞在那边咋咋呼呼地给他说今天玩了什么，多么好玩。

“如果你也能来一起玩就好了。”

两个人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又不想挂掉电话。君悦的眼眶有点酸疼。父亲不知道什么时候推开了门，瞥了他一眼，叹了一口气。“小潘啊，最近打电话有点勤啊……”父亲还想说什么，脸上的肉动了一动，终究是没有再说下去。

他知道父亲想说什么。父亲想说，不要影响学习啊。父亲想说，长途很贵的。父亲还想说，那个女孩并不是属于你的。

“蝶飞。”他在喉咙里百转千回地酝酿着这个名字。“蝶飞，我其实很怕喊你的名字。因为每当我喊你的名字的时候，我都感觉你好像随时都要离我而去。你是属于天空的，你是属于远方的，你是属于目击众神的草原。但你……”

那边喂了两三次，信号突然断掉了。君悦保持着接电话的动作，对着电话那头的忙音继续说下去。“唯独不属于我。”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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